2019年9月下旬,我们一行7人,在西藏东南的念青唐古拉山东段萨普岗日区域进行了为期10天的徒步探险,这条线路被广泛称之为念青东萨普线。本文约8200字,需占用10分钟左右的时间阅读。




天完全晴朗了,灌木开始变得稀疏,高大的乔木取代它们,我们被五颜六色的树叶包围起来。空气也干燥通透了,不会像前几天那样又冷又湿。
鞋子踩在地上没有黏糊糊的感觉,干爽的松针的树叶铺满小路。像是秋天突然降临,又如忽然回到了北方的树林。







层峦叠嶂的念青唐古拉山脉东段
去哪寻找?当然是新疆和西藏大片大片的山里,那里交通不便,也没有农家乐,便不会有很多游客的打扰,我能组上一个小探险队,自由的在这里探索记录。我会背上背囊和帐篷,而不会被无关人员围观。

没想到队员也纷纷效仿,结果当晚两名女队员:二和小妖就出现感冒发烧的症状,血氧饱和度从90以上下降到70多。




清晨的营地
到原定的进山处,已经是当天晚上了。在路边扎营是有遭遇野兽的危险的,但相对于走夜路,我们还是选择立即扎营。村里的饭店老板告诉我最近闹熊灾了,晚上有人被熊拍死,村民人心惶惶。 “你们一定要当心,最好不要进山,熊太多了。”村里的饭店老板说“没关系,山上已经没有食物了,熊都下来找吃的了,我们很难遇到熊。” 如果说一点担心没有,那是假的,毕竟熊也会被我们帐篷里的气味吸引,可能会尾随而至。但我相信相对于车祸,被熊拍死是小概率事件。 

山口中间的平台
这种情况下,我们应立即找到营地 我会穿着羽绒衣裤和羽绒脚套睡觉,这样就无需携带笨重的低温睡袋 队员合影
“好的,可海拔太高了,喘不开气。”
去往山口的路上遍布碎石,这些巨石在冰川侵蚀和热胀冷缩下剥落、碰撞、裂开,充满了尖锐的棱角。

我们到达山口下方几十米时,狂风暴雪忽然降临,能见度瞬间降低,后面的队员消失在风雪中,前队只能暂时躲到大石头下躲避。 “小羽,山人和孟强还要很久才能上来,我们要等吗?还是现在翻过去?”“必须等,不然他们在山口上找不到路。把帐篷和垫子拿出来吧,我们躲到里面。” 

虽然我们只是把帐篷顶在头上,但里面也比外面暖和多了,风雪丝毫吹不进来。一张薄薄的尼龙布,几个人挤在里面,热气和湿气充满了这个狭小的空间,另一边是广阔延绵的念青唐古拉山脉,但寒风和暴雪正在肆虐。 等孟强他们走上来时,雪停了,太阳又重新出来了,天空比之前更清澈,深邃的蓝色让雪显得很不真实。
我们身上所有的颜色都比之前更艳丽,如果我想用相机记录这个感觉,那必须拉高饱和度才行。 

山口上的风也不知道去哪了,站在在夕阳下甚至有一些温暖,雪掩盖了来时的脚印,就像突然降临此处一样陌生。
夕阳以及山脊线之处,山体的阴影正在逐渐生长拉长,虽然我们很想在夕阳的余热下再享受一会,但山的影子告诉我们要快一点找到营地。


在这样一片不毛之地行走,能更能让人由衷的感谢自然赐予我们的食物和住所。我们一直认为那些东西只是工业和智慧的产物,但在这里,你会发现自然本身能够提供什么资源更重要。
如果不是我躲在石油制成的帐篷内,蜷缩在鸟类羽绒做成的睡袋里,那在这个风雪肆虐的夜晚,我无法在这个不毛之地,找到任何能让我们保命的东西。 帐篷在强风下剧烈摇晃,我只能祈祷帐篷的布料能抵抗住低温和撕裂,不然我就会丢掉性命。难怪当地人会把高耸的雪山当成神灵去祭拜,当通过努力无法为生存提供支持时,信仰就会成为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


早晨我从结满冰壳的睡袋钻出来时,发现装满水的塑料水袋冻成了一个冰疙瘩,如果不是强烈的高原阳光,我可能就得背着这个大冰块继续前行了。
根据我的总结,这次行程前四个山口都属于同一个类型:海拔均在5300米以上,充满碎石或巨石,没有路基,坡度陡峭。 翻过第三个山口后,就能抵达萨普的西坡,有一条机耕路直达冰舌附近,还有两间十分简陋的、通风撒气的铁皮房子。有房子住,不论是什么房子,谁还愿意在蜷缩在狭小的帐篷里呢? 



我把牛粪塞进熊熊燃烧的炉膛中,热量和烟气让屋子变得干燥又温暖。在外面拍星空的队员慌张的回到屋里,告诉大家听到了狼群的吼叫,我们也学着狼吼了起来。
可能是学的太假了,外面再也没响起狼的叫声。


萨普北坡的冰湖叫“撒木错“,湖边已经开始了现代基建工程,敏锐的商业嗅觉闻到了金钱的味道,这边还有一排观景铁皮房,写着:游客救助中心xxx援助建设。这里一个床位100元。 没有独立房间,没有洗手间,没有厕所。但经历了前几天的艰苦,这种条件已经能让人感到十分惬意。至少在路上遇到的一对情侣,就打算在这里多住几天。 
但在这里住宿也不是没有任何顾虑的,首先你会开始慢慢纠结吃什么好,是牛肉炖土豆还是西红柿炒鸡蛋;手机信号也会让人更加烦恼,如果发朋友圈,可能会被人觉得这里是景区,降低了这次探险的逼格,如果不发,又会憋不住;这里食物的味道会吸引很多不速之客,如果晚上想出门上厕所,也要担心被屁股后面一只棕熊给拍掉脑瓜。
说到熊,并不是我们在臆想,事实上半夜就有一只熊撞门,藏族管理员用听不懂的语言向外大声呵斥,很快它就离开了。


走到萨普山脚下,发现撒木错在地图上看远没有现实中这么大,在地图标记的冰川位置,现在是一片绿色的湖泊,冰川已经融化退缩到山脚下。 即便在远离文明世界如此之远的地方,人类工业活动也能影响到这里的每一个花草鱼虫,每一块石头和冰。但这里的每一处改变,是否也能同样影响到身处文明和“理性”世界中的人们? 这就是我为何热爱行走在荒野的另一个原因,我有一种近乎天真的希望,能通过文字的某种力量,去建立生活在文明世界的人们与荒野的一丝微弱联系。 从萨普撒木错向东走,翻过覆盖着冰川的雪山山口,就能到娜若。那里有村子,还有几座雪山和湖泊,据说是萨普神的私生子和女儿。
要想到娜若,要翻过一道延绵的雪山,那道山被冰川和积雪覆盖,只有一个5490米的缺口可以翻过,有人称之为萨那山口,但这个名字无从考证。问当地人,只是回答:“那边确实有一条路。”

在山顶的冰川上,发现了一个幽暗的天然冰洞,有近十米高,三层,幽蓝的冰壁光滑透明。我后来把照片给山下藏民看时,他们也感到十分新鲜。 从冰川下来是延绵十几公里的漫长下坡,如果没有好好享用午餐和路餐,疲劳对身体和心灵的折磨就会如这个漫长的下坡一样。 
第二日,远处有人骑马走来,黑色的身影在白色的雪地尤为明显,他俩在屋前停下,拆掉了阻挡熊的木条,与我们打招呼。我们表示感谢和歉意,但他们似乎并不在意,热情的帮我们扶上背包。
“你们要不要馒头?要不要红牛?你们一定要小心啊,这里熊多的很。”“谢谢,我拿几瓶红牛,可能会用的上。”
我看了看路边村民家的铁门,上面焊满了金属尖刺,这大概是他们防止熊撞门的办法。








我们有些时候很向往雪山。但待久了,我还是觉得充满生命的环境更适合人类生存。突然我想起在四川阿坝的大山里,遇到的一个年轻貌美的藏族姑娘,她一边挤着牦牛奶,一边毫无保留的告诉我。 “我一点都不喜欢这里,我想去成都。” 对于生活在念青唐古拉山区的女人,就不会出现阿坝姑娘那些想法,她们长期与世隔绝,甚至无法与我们交流。
当我们想借宿一宿的时候,只能请队里的女队员先上前打招呼。因为在这个季节,山里留守的大多是女性。如果我一个人去问,就很可能遭到拒绝,甚至会把她们吓跑。 建立了最初的信任,就可以用一些全世界人民都能看懂的姿势和手势去交流了,比如双手合十,放在耳边就是代表想找个能睡觉的地方。 
我们在这片山区的最后一夜,是在一个墙面贴满牛粪的屋子里度过的。这个村落的房屋被削尖的木头重重包住,大概是为了防熊。靠着牛粪睡觉虽很奇怪,但不漏风,也很安全。
最后一日的道路越来越宽,也越发干燥,随着海拔的下降,阔叶林也逐渐出现,五颜六色的如油画一般。不,油画也装不下这么多颜色,多的已经能溢出画框了。而想画出几日前的风景,用水彩就足够了。 一条挤满鱼的水渠将我们引到了赤竹村,这些肥乎乎鱼挤在横穿村子的水渠中逆流游动,互相挤着撞着,争抢着洗菜老太太随手扔进水中的菜叶和泥土。 
我注意到这里的房屋大都3层以上,是用纯木材建造的藏式豪宅,看起来当地人过的相当富足。 我们的“奇装异服”引起了一家人的注意,被一个老阿妈和年轻女人邀请到家中做客,她们很热情的为我们准备了酸奶和一些食物。但我们除了照片和故事,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分享。
男人也从邻居家赶了回来,向我们推销他家的虫草。今年的虫草销路不好,有很多存货,而且价格不及前些年了。 我看到客厅一整面墙摆满了各种造型独特的锅, “如果一个藏族人和汉族人打架,被抓到派出所里会区别对待。”一个在当地经商的汉人诉我。“汉族人会被叫到一个房间里,批评教育;而藏族人会被叫到另一个房间,拳脚伺候,并禁止第二年上山采虫草。” 在山中的藏族家庭,会根据户口本的人员数量,分配一片生长虫草的山坡。到了虫草季,全家都会去采虫草,但不可越界去采集别人家的。他们以每根50-60元的价格卖给商人,一个小伙子一天就能采到上百根虫草。这是当地人主要的收入来源。 “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很老实。你不能采,地就会分给其他人。”“我之前还在想西藏到底有啥资源?牦牛吗?”我的朋友感叹道。 西藏是一个没有什么产业的地方,如果再没有资源,一定是无法脱贫致富的,所以就要创造一种资源。 中国人热衷养生食补,推广藏药或许是能够让山里的原住民脱贫致富。但出于保护脆弱的生态环境的基本要求,总不能唆使他们翻土掘根挖草吧。 而虫草却是个例外,作为一年生真菌,它的本质就是蘑菇,因而采集它不会对生态造成很大破坏,太适合作为“那种资源”推广了。 于是在组织默许和某些宣传之下,虫草就成了养生神药。大量的虫草在西藏4500米以上的山坡上被采集下来,然后被内地的商人用高价收走,再用更高的价格卖到沿海发达地区,从而完美实现了财富平衡。同时,虫草也变成了一种有效的法制普及工具。 “虫草,你们吃吗?”我问藏民。“不吃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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